时间:2016-08-17 作者:555edu.cn 来源:福建招生考试网 点击:0
谈到清代学术,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乾嘉朴学,而乾嘉朴学又以“吴皖之学最盛”(《别录》355页)。以惠栋为代表的吴学贵以专,以戴震为代表的皖学贵以精,它们共同形成乾嘉专精的学术风格。惠、戴二人都是引领学术风潮的人物,乾嘉学术史突出惠、戴无可厚非,但以人为章节的学术史其初衷也许是要“以点带面”,但其结果却往往是以点“代”面。忽略了“面”就可能只记一“点”不及其余,这样会使学术史以偏概“全”,以偏概“全”则又可能使学术史完全失真。梁、钱二公的清代学术史都难免以点“代”面的遗憾,钱著这方面留给人的遗憾尤深。如钱著论乾嘉学术的共3章:“第八章戴东原”、“第九章章实斋”、“第十章焦里堂、阮芸台、凌次仲”,加上附论的学者也只有12人,连惠栋也只是在第八章中作为戴震的附庸被提到。戴震弟子和再传弟子如高邮王念孙、王引之父子、金坛段玉裁,这些乾嘉朴学巨子在书中有的只偶一提及,有的连名字也没有提到过。还有钱大昕、崔述、程恩泽、桂馥、王鸣盛、赵翼这些乾嘉的经史名家,基本在书中见不到他们的踪迹。遗漏了这些巨子名家,怎么可能总结乾嘉学术的得失和特点呢?乾嘉之世只有几个学者浮出水面,学术盛世却给人以学术凋零的印象。我们再看看张氏的《别录》,乾嘉被叙录的文集200多部,论及的学人近200名,一时最为重要和相对次要的学者都在他的视野之中。从这群浩浩荡荡的学者队伍中,人们不难看出乾嘉时期学术的昌明,从这些浩瀚载籍里的众声喧哗中,人们也不难感受当时学术的潮起潮落。张氏《别录》让我们领略到了乾嘉的学术盛况,这一历史时期名师迭起,或精于舆地,如赵一清毕生精力萃于《水经注》;或长于小学,如桂馥一生心血用于许书,终成《说文义证》五十卷巨著;或擅长考证,如崔述集辨伪疑古学之大成;或以校勘目录名家,如纪昀萃一生精力纂定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;或以专治名物称首,如程瑶田的《通艺录》;或以专治训诂见长,如王念孙的《经籍述闻》。学者守专门之业终生图之,最终能达到醇粹邃密超越前人的境地,由此又可以看出乾嘉学贵专精的风尚。
学术史编述者有点像旅游团中的导游,有些导游于万山丛中只走一条线路,带领旅游者光顾几个“代表性”景点,游人觉得名山不过如此,大呼此地不可不游但不可再游,哪知是导游无意中遗漏了不少胜景,将辽阔的风景区缩小成了几个单调的风景点;有些导游则一一向游人交待此地有哪些美景,有几处奇山,几处异水,几座古刹,几条回廊,让游人慢慢登临探访。到底是哪种学术“导游”更好呢?
二
“别录”之体“语其大用,固在辨章学术,考镜源流”(张舜徽《广校雠略》卷一)。“辨章学术”即张氏所谓“究其论证之得失,核其学识之浅深”。《别录》和《条辨》二书最精彩之处,就在于书中随处散落的对清代学人学术成就高下优劣的考辨与品评,我们能从中略窥张氏学问的渊博、识断的精审和思想的深刻。刘永济先生读完《别录》后称叹道:“非有渊博之学,弘通之识,不足以成此书。观其评骘学术,论而能断,即足见其有学有识也。况其文笔雅健,又非常人所能逮;今人具此根柢者甚罕,能读此书者已不多矣”(《与张舜徽书》)。“考镜源流”在二书中主要包括三个方面:一是探寻清代学术的源头,一是比叙学者“家学、师承或友朋讲习之益”,“以见授受濡渐之迹”(《别录·自叙》),一是追溯学术的“首创之功”(《条辨》,112页),揭露学术剽窃之迹,阐述学术观点的发展演变过程。
关于清代学术的源头,自清至今便有多种说法,乾嘉学者多认为发轫于清初诸儒,只有纪昀说起于明代,清初顾、黄等人则称肇于宋学,后来和此说者有章学诚、皮锡瑞等。近人梁启超在《清代学术概论》中又独排众议,称清代学术是宋明理学的“反动”和“断裂”,是中国“文艺复兴”的开端:“‘清代思潮’果何物耶?简而言之: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,而以‘复古’为其职志也。其动机及其内容,皆与欧洲之‘文艺复兴’绝相类。”十几年后钱穆似乎是针锋相对,说清代朴学是宋明理学的延续,儒家文化在清儒中一脉相传,他在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中一起笔就写道:“治近代学术者当何自始?曰:必始于宋。何以当始于宋?曰:近世揭橥汉学之名以与宋学敌,不知宋学,则无以平汉宋之是非。且言汉学渊源者,必溯诸晚明诸遗老。”而清初“一世魁儒耆硕,靡不寝馈于宋学”,乾嘉“汉学诸家之高下浅深,亦往往视其所得于宋学之高下浅深以为判。道咸以下,则汉宋兼采之说渐盛,抑且多尊宋贬汉,对乾嘉为平反者。故不识宋学,即无以识近代也。”
张氏同样也认为清代学术源于宋明,但他所说的宋学内涵完全不同于钱穆,钱氏的宋学是指宋明理学,张氏的宋学则涵盖了宋明的人文科学、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,除宋明理学外,还包括宋明史学、子学、校雠学、小学和文献辑佚、天文历算、动植物学等。他说“大抵一代宗风,自必前有所承,非宋、明诸儒为之于前,亦莫由以臻清学之盛”(《条辨》354页)。他早年在《广校雠略》中曾说:“有清一代学术无不赖宋贤开其先,乾、嘉诸师承其遗绪而恢宏之耳。”他在《条辨》中也说“清人治学途径,无不开自宋人”。清文廷式发现阮元《研经室集》中《诗经》研究的不少结论多与“宋人逸斋《诗补传》”“相合”,并认为“国朝人不喜宋、元经学,故未检耳”。张氏说芸阁(文廷式字)发现阮元的《诗经》研究其义发自宋人,表明了他的学术敏感,而以为二者的雷同是“失之未检”,则未免过于天真。“大抵清儒治学,名虽鄙薄宋人,实则多所剿袭。戴东原说《诗》,即多本朱传,其明征也。他如段若膺注《说文》,多阴本小徐《系传》之言,掠为己有。余昔一一录出而未暇为之。其他类此者甚多,又未暇悉数矣。况有清一代朴学,实两宋诸贤导夫先路,余早岁著《广校雠略》,已有专篇论之。乾、嘉诸师,动辄轻侮宋人,亦谈何容易耶!”(《条辨》374页)经学研究、史部考订、文献辑佚、音韵训诂、校理诸子、目录校勘等清代取得骄人业绩的领域,无一不受惠于两宋诸贤,“清代朴学实源于宋,不足以傲宋儒”( 《条辨》353—354页)。这一观点在《别录》和《条辨》中数数言之,“宋人治学气象博大,所以启示后世而导夫先路者,至多且广,又不仅《说文》、考据、金石、校勘四端而已”,“宋儒有读书至多、学问极博者,已非乾、嘉诸师所能望,况道、咸以下耶!”(《条辨》373、376页)钱穆和张舜徽虽都说清学源于宋学,但二公的侧重点各不相同。钱氏强调的是儒家文化血脉在异族统治下仍未中断,处处流露出肯认和维护传统文化价值的热肠;张氏则从学术的层面阐明宋学在各个领域对清学的影响,时时表现出对学术的虔诚与执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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